沈乔的嗓音带着流血后的沙哑，他浑身都已破烂不堪，大大小小的伤口遍布全身，数都数不清，每一道伤口都渗着血液，黏着沙石，既狼狈，又恶心。
前方的野兽仍在虎视眈眈，这一次，沈乔没有逃走，只是靠着墙壁，微微地仰起头，朝蓝正所在的方向看过去。
蓝正立刻眸光一紧。
沈乔突然笑了笑，淡淡地说：“你以为我会向你求饶吗？先生不是说，失忆的人，就和傻子没有区别吗？我认同这句话，我是个傻子，可傻子，是不会向人求饶的，你不了解我对小姐的感情，就让我，成为老虎的点心吧。”
他的声音很轻，因为流了太多血，他已经虚弱得快要倒下。
他没有了站立的力气，可他的眼神，却如同一开始那般镇定而又坚决。
他的脸上，手上，腿上，都是鲜血。
风轻轻吹来，他飞扬的衣角也是红的。
一张温润如玉的脸，此刻，已经苍白到近乎透明。
蓝歆瑶傻傻地趴在墙上。
隔着一道墙，她触碰不到她的小白。
甚至连她的话，他都不听。
蓝正站在场地旁，紧握的拳头缓缓地松开。
这一刻，他似乎有趣地发现。
这条名叫小白的狗，好像是真的，不怕死。
宁可死，也不肯向他求饶么？
他倒要看看，他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那猛虎咬了人，齿上染着血，似乎心情大好，尾巴摇晃，眼神锐利，在阳光下透着幽幽的绿光。
它的斑纹在沈乔眼中逐渐放大，猛虎姿态轻盈，先是走向他，然后停留一会儿，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声音，欣赏眼前猎物濒临死亡的模样。
沈乔闭上了眼。
奇怪，他明明就要死了，身上这么多伤，可他怎么，一点也感觉不到痛楚……
是心静了，还是心死了，觉得自己，终于要解脱了……
恍惚间，他仿佛听到耳畔有个声音在喊，“阿乔，阿乔……”
这声音如此熟悉，阿乔，好像就是他自己……
可他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朦胧中在脑海搜索那个身影……
那个呼唤着他的声音的主人，到底是谁……
“小白……小白……”
沈乔身子僵住。
他又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这声音来自场地外，是蓝歆瑶的。
蓝歆瑶双手抠着墙壁，直到指甲生生断裂。
她脸上淌着泪，一双瞳孔失神一般，苍白的嘴唇一张一合，犹如梦呓那般喃喃：“为什么，你不求饶，你要反抗我的父亲，为什么，你宁可死……你为什么不怕死，为什么就算死也不服软，为什么非要留在我身边，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蓝歆瑶的情绪突然崩溃，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这么失控的时候，她哭喊，晶莹的泪水源源不断，纤弱的身体顺着墙壁滑下，瘫坐到地上，之后，她回过神，像想起了什么，转身，空洞的眸子里有了亮光，更多的，是浓浓的卑微和哀求：“父亲，我错了，您放了小白吧，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她曲起膝盖跪在蓝正面前，痴傻一般地朝他磕头，每一下都用尽了全力，仿佛在拿自己的生命与蓝正做交换。
她磕第一下的时候，额头就破了皮，再磕，地板上便留下了鲜红的血迹。
可她似乎感觉不到痛，疯了一般地一磕再磕，隔一秒磕一个，不出几个，她的额头血肉模糊，连梳好的头发也散了。
“父亲，放过小白吧，我错了，我以后都听您的，我错了……求求您……”
蓝歆瑶喊得声音都哑了，泪水和血液融成一片，顺着她的脸颊向下流淌。
蓝正不为所动，目光始终停留在场内的沈乔身上。
他大概也是听到了蓝歆瑶的哭喊声，所以他的表情才会那么愤怒而又痛苦。
很好。
这就是他想要的。
他就是要看着他们痛苦，看着他们爱而不得。
就像当初的他那样……
沈乔一直闭着眼。
他不敢睁开。
他不怕老虎，他也不怕疼，可他害怕见到蓝歆瑶现在的样子。
只是听着她的哭声，他便觉得他的五脏六腑都要被绞碎了。
刚刚有一瞬间，他感觉他就要解脱了，有个声音在呼唤他，可当蓝歆瑶的哭声猛地进入到他的脑子里，那种疼痛，几乎令他难以招架。
他痛到四肢百骸都麻痹了，每一根神经都在觉醒，就算被老虎咬死，成为它腹中美食，可能都不会让他感到如此心痛……
为什么会这样……
他明明一点也不怕死……可是现在，他不想死，不想离开……
如果他走了，小姐怎么办……谁给她做鱼汤喝……
但他活着，小姐就要承受痛苦……而他，不想看到她痛苦……
傻瓜，何必要为他一个仆人做到这样，何必要问他那么多为什么……
他是为了什么……昨天夜里，不就告诉过她了吗……
怎么记性这么差……
这时，猛虎发动攻势，一个狂奔，直扑沈乔而去！
动静巨大。
蓝歆瑶闻声猛地回头，惊恐地尖叫，“不——！”
疾风扬起地面上的沙石。
也吹起了沈乔染灰的头发。
感受到猛虎的冲击，沈乔不躲也不闪，只安静地站在原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小白！不要——！”
蓝歆瑶爬向墙壁，流着血想翻墙而入，被保镖阻止，她拼命地挣扎，喉咙似乎就要喊出血，“放开我！你们放开我！小白！我要小白！”
喊完之后，蓝歆瑶的身子突然无力，沉沉地晕了过去。
“把小姐带下去。”
蓝正面无表情。
他望向驯兽场。
在那野兽还未扑向沈乔的时刻，他已经朝场外的驯兽师使了眼色，最后的攻击时，他不要沈乔死。
这条狗，还有利用价值。
猛虎张口的瞬间，驯兽师对它使用了麻醉枪。
老虎倒地的那一刻，沈乔也因为失血过多，软软地摔在了杂草上面。
他全身的衣裳没有一块是完整的，每道伤口都还不停往外渗着血珠。
他的脸上也有被摔伤的痕迹，之前清秀温润的一张脸此刻看来竟是那样难以分辨。
他和蓝歆瑶几乎同时晕倒，都在他们的世界里寻求了片刻的自由与安宁。
蓝正深深地注视着场内受伤的沈乔，愤怒的心蓦地有些平静下来。
他又看了看被言措抱起的蓝歆瑶。
蓝歆瑶长发散乱，额头上的伤口在阳光的映照之下显得格外刺目。
血，还在流。
将言措胸前的衣服都染红了。
言措的拳头握得很紧，可怕伤到蓝歆瑶，他又必须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他不看蓝正，只低着头，向蓝正简单地打过招呼，便抱着蓝歆瑶朝大门走去。
蓝正没有说话，再度望了望场下的沈乔，将眼镜轻轻地扶了扶，对身边的人命令道：“请最好的医生，我要这个男人活着，他现在，还不能死。”
“是，先生。”
保镖们开始行动。
蓝正的目光仍停留在沈乔身上。
就在猛虎扑向他的时候。
他突然在他身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他……年轻时候的影子。
这一刻，蓝正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复杂与沉痛。
那些积压在他心头，这么多年的恨与怨，还有那些，千丝万缕的痛苦与思念……
他曾经，也这样地反抗过……可是结果呢……
蓝正唇角勾起，极度的自嘲和苦涩。
此时此刻，无论他多么厌恶这条狗，无论他多么希望他死，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他都不得不承认。
至少，这个男人，对蓝歆瑶是真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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