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芽巷，杨府。
“史大人，这是托人从秦川山脉妖族领地带来的蛇花茶。”
刚从秦川院喝完茶出来的史康石象征性地端起茶盅喝了一口，发现这茶虽然带着点土腥味，但入口后带着茶的清涩和清甜的果香，称赞道：“好茶，此茶入腹沁人心脾。”
“蛇花茶产自秦川山脉。茶树生长在一种名为蛇花的附近，开花时蛇花会散发出香甜的花粉，茶树吸收蛇花的花粉后沉淀，便形成了蛇花茶。而每年的惊蛰日前是最好的采茶时机。”
杨逸春给史康石介绍道：“蛇花每年惊蛰日前都会结下果实，名曰蛇果。蛇果对修行的蛇有着极大的作用，入冬前大蛇便能守护在附近等待果实成熟。开春时冬眠的蛇逐渐苏醒，腹中饥饿需要进食。恰逢蛇花茶到了采摘的时刻，大蛇便会隐藏在暗处，袭杀采茶人。每年葬身于蛇腹和摔死的人不计其数，所以从秦川山脉到府城的数量也只有二十斤。”
史康石感慨道：“此茶产量甚少，为何还有人舍命采摘？”
“大人可知此茶的价格。”
“不知。”
“一斤卖二十两黄金。”
史康石惊讶道：“那岂不是我这一盅茶喝掉了将近我将近半年的俸禄？”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我是个商人，有人买就有人卖。至于蛇花茶的口感其实还不如一些价格低廉的茶。只是图个新鲜图个脸面罢了。”
杨逸春没有继续纠结这个话题，问道：“史大人今日因何事光临寒舍？”
像杨逸春这样的大商人，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官府之人前来登门拜访，但都是派遣吏员前来。今日史康石这样治安司衙门主官亲自前来，却非常少见。
主要是因为扶孤以武立国，以农为本的思想。
扶孤开国以来的除了当今陛下都曾习武，尤其是武帝时期，修为更是达到第七境。扶孤国力强盛，威压群服。
商人重利，肆意盘剥农民。扶孤开国时为稳固流民，让百姓安心生产，自太祖朝时便执行“重农抑商”，限制商人，对商人施以重税，并颁布法令限制商人当官。
到泰平和永业两朝时，商人的地位才得到提升。
“被杀的吏员是转运司主簿，负责登记、誊抄进出城货物记录。”
史康石放下茶盅，“杨掌柜可知前几日转运司吏员被杀害于家中？”
杨逸春点头：“此事自然知晓，我们宜春商行时常帮转运司运送一些不是非常贵重的东西，有些被羁押的非法商品会被拍卖，转运司会委托商行进行运输。”
“被杀害的吏员前不久便让我们将一批拍卖的药材运往延州榷场。”
史康石点头：“购买货物的人是谁？”
“胡族人，叫拓跋慈。是一个来往于扶孤和胡族的掮客。”
杨逸春道：“扶胡双方虽然六十年无战事，但，‘亨通大律’时限将近，扶孤边境人员和货物来往逐渐开始管控。商人入扶孤境内需要边关的凭证。且向胡族流出的商品转运司都会进行严格登记，如铁矿、粮食、疗伤药材等战略物资进入榷场更是需要转运司和度支司的凭票。”
杨逸春补充道：“常氏吏员让我们运送的货物都是有相关凭书的，数量也只有两车，现在还在商行中，史大人可随时遣人查验。不过这些货物只是两车种子。”
听到是两车种子，史康石也没有太大的兴趣，到时候派人前去查看一番便是。
询问了一些问题后，史康石离开杨府。
······
永业十五年二月初三，惊蛰日。
永业二年惊蛰日，秦川院，立院。
天空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般。
铛铛铛——
钟楼上传来的钟声十五年来如一日的响起，在今日，钟楼的钟声会格外的沉重。
因为在惊蛰日，是平定“三王之乱”大军回师圣安的日子。
陛下披麻戴孝，步行处圣安城东十里迎接大军。
当时的天空飘起淅淅沥沥的小雨，陛下带着文武百官望着东方翘首以盼。
秦川院门外聚集着一众身着素白秦川院院服的学员。司南通和袁弘并肩而立，在他们身后各自站着一列秦川院教员。
楚澜和上官倾国并肩而立，站在学员中间。众人神情肃穆，就连平日里穿着大红色裙子的何采萱，都穿上素白的长袍。
当沉重的钟声停止，站在最前方的柯泽带着秦川院的所有学员缓缓走向象征着扶孤国龄的小道。
这是立院日最重要的缅怀仪式。
小道两侧矗立着开国以来荣登扶孤开国以来居功甚伟的二十四功臣。
左文，右武。
柯泽站在最前方，瞻仰着两侧的塑像。
文官中，有治世之才，有为民请命者，有死当谥“文正”者有死谏者，有百姓爱戴者，有清廉者······
武官里，有护卫武帝的夜北侯，有逐妖开疆的平南侯，有死在城墙的关内侯，有平定西凉死于异乡的岐王······
铛—铛—铛—
随着钟楼钟声再次传来，天空中开始飘起了迷蒙小雨，淅淅沥沥的落下。
柯泽站在一名枯瘦的老者的雕像前，“这是扶孤开国元勋房仲，辅佐太祖、太宗两朝，主张强硬的对外措施，奠定了扶孤开国至今‘不割地、不称臣、不和亲、不纳贡’的国风。”
凉凉的春雨落在众学员的脸上，他们手中各拿着一束花，轻轻地放置在塑像下，并深深作辑。
“这是为官清廉的杜迁。在元宗时期担任河间三十六郡太守，为官期间施政缓和扶胡矛盾，巡视边境巩固边防，体察民情，与民同甘共苦。一生节俭朴素，出行时只穿着一身布衣。他去世时家里只有二十两白银、一个御赐的金鱼袋和几身修补已久的布衣。被人评为‘布衣太守’。”
“这是孝宗朝时期的连度。孝宗即位初期，经过三位皇帝的‘无为而治’，吏治趋向于腐败且孝宗根基不稳造成权贵擅权。他大胆提出改革吏制，打击权贵擅权，结果触及一众权贵利益，在上朝时被割了头颅。”
“这是治贪的阁老韩子谦，触怒权贵被构陷入狱时，被询问其可知罪否。韩子谦反驳道：‘行事论是非不论利害，论顺逆不论成败，论万世不论一生。’以死明志。”
柯泽每路过一座塑像，都会为一种学员们介绍他们身处的背景和事迹，讲完后带着一众学员深深作辑。
众人来到一尊破损的塑像前，楚澜心情惆怅。
柯泽介绍道：“这是夜北侯，虽然当代夜北侯叛乱，但我们不能忘记夜北侯镇守扶孤，第三代夜北侯战死在异乡。扶孤不忘历史，铭记祖辈们的荣耀，也铭记所遭受的屈辱。我们不以成败论英雄，尊崇英雄，铭记着他们所做出的贡献。一个有前途和希望的国家不能没有先锋和英雄，当得一拜。”
一路介绍走来，来到了镜湖旁边的广场上。天空上的云层翻滚，空中飘起了雨滴，将在场之人身上的衣服逐渐地被打湿。
广场旁边有一座高台，柯泽的声音带着嘶哑，步伐坚定的登上高台。
他苍老的眼睛缓缓扫视着下面的学员，这是他最后一次带领着他的学员们缅怀“云烟阁二十四功臣”。不久后，他也不再是秦川院的院长，他的身体不能支撑了。
天空开始飘起小雨，柯泽站在高台上，大家的目光汇集在他的身上。
柯泽开口道：“扶孤开国至今已有二百六十九年，二百六十九来，国势几经沉浮。扶孤开国时，群雄环伺，数退胡族南疆之敌。太祖、太宗、高宗、孝宗英明有智谋，心地诚而讲信义，待人宽宏厚道而爱惜人民，尊重贤才而重用士人。经过四代明君的励精图治，扶孤国力达到顶峰，鼎盛时武帝一统雍洲，国力强盛之极，无人敢与之锋芒。”
“武帝之后，元宗北伐、德宁东征，征伐草草致使扶孤疲敝，胡族趁势攻取瓜、沙二州之地，南妖犯境。平宗时，求长生修道致使大罗三王叩关略境，兵临圣安城下。‘三王之乱’后，睡狮觉醒。十五年来，政通人和，百废皆兴，开创‘永业之治’。”
“有臣在大殿内高呼陛下乳名：‘九鸱，可曾忘扶孤列祖列宗一统雍洲东出中原乎？！’陛下闻言，声泪俱下，大呼曰：‘九鸱，一刻也不敢忘啊！’”
“滚滚大势如大江之水向东流，诸生，请壮我国哉！”
轰隆隆—轰隆隆—
最后一句几乎是柯泽嘶吼出来，厚压压的乌云闪过一道亮眼的闪电，一声沉闷的雷声由远及近响起。
大地惊蛰，万物复苏。
众人仿佛能够看到圣安城外尸横遍野。
陛下披麻戴孝，带着文武百官东出圣安城外十里迎接凯旋而归的大军。当大军护送着马革裹尸的阵亡将士到达送客亭时，哀乐奏鸣，鼓声沉沉。
御用仪仗鸣哀乐，陛下亲自抬着阵亡将士的棺木步行入城。
大军入城寂静无息，只闻两侧百姓悲恸声。
圣安城内全城缟素，无不悲恸。
楚澜不由得想到军属大院里的遗孤，当年他们的丈夫、父亲或儿子入京勤王，十万秦郎十万军，埋骨圣安九万人。
军属大院只是十万儿郎的一小部分，以楚澜自己的能力接济着他们只是杯水车薪。
楚澜曾经问过他们：如果时间能倒退，他们还会送自己的亲人入京勤王吗？
她们淳朴、纯粹的眼神透露着坚定：我男人、儿子死在圣安城下，九死，无悔。
轰隆隆—
惊蛰醒万物，大地复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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