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元，你得给我解释一下。”
白宿风表情肃穆，不怒自威，站在堂前，身后是整个小尾山所有先人的灵位。
他代师父收下的那小师弟跪在白宿风面前，也一样跪在所有师祖面前，灵前一炉香，烟久聚不散，成丝线，绕出门去，直往九天。
始作俑者周浩然坐在一旁的桌上，品着小尾山独产的香茗，清香扑鼻，有静心安神之效。
今日一早，他们回到了忠心于他们的小尾山，本以为大势已去，可白宿风就在那镇魔碑前等待着他们，瞧他的表情，显然已经知晓了城中发生的事。
当时杜解元没有丝毫犹豫，引下天雷，将那红刀杀神赵三打入了酆都幽冥，为这岺州城除去一害。
杜解元虽跪在地上，面上却无半点悔过之意，眼角不时瞥向周浩然，方才进山时他就已经保证过：
“只要有我在，保你无事。”
他倒是觉得无所谓，事已至此，该做的都做了，难道要后悔吗？除掉为害一方的恶人，可没有后悔一说。
掌门师兄发话，他不敢违逆，如实道来。从望尾楼说起，喝了数不清的酒，细数了那断罪帮的罪状，对方又趁着自己大醉之际，拳打脚踢，并将三人关押到了金石堂的宅邸之中。
自己又是如何使用法术打伤断罪帮帮众无数，并找到了金石堂堂主赵三的所在，最关键的一点，引天雷而下，劈死赵三。
事无巨细，一一道来。
白宿风越听眉头拧的越重，听到他劈死赵三以后，更是动容，气的脚直跺地。
“你好大的胆哪，祖师爷定下的规矩是什么，你都忘了？”
杜解元还傻傻的以为师兄考验他呢，他这饱读诗书的人能被难住？
他沉吟片刻，迨后开口道，“第一条：山下凡人事，山下凡人了。第二条：山下凡人罪，山上己莫问……”
这事他已倒背入流，几个呼吸间就背出了五六条来。
再看白宿风，鼻子都气歪了，弹指打出一道无形劲气，杜解元急忙抬手，手背贴着嘴唇，手心向前，躲过了掌门师兄的暗算。
“我用得着你给我背啊，你聪明，能倒背如流，可你有哪一条做到了？光会背，不去做，你背它何用？”
杜解元却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有些情况下便宜行事也是可以的，这可是师父说的，掌门师兄是亲口告诉我的。”
“你……这你倒是没忘记。”
现在是批判杜解元的时候，可不能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他憋下这口气，又问道：“山下凡人罪，山上己莫问。律条写的清清楚楚，你明知故犯，不但过问，反倒将人杀死，我来问你，你是那公堂的官差？”
杜解元摇头，“肯定不是。”
“倒有点自知之明。既不是那定人罪状的官差，你便没有那能力代官行刑，这是僭越之罪。”
杜解元貌似是累了，弓下腰去，俩手耽在大腿上，巧言令色道：“山下人都说那岺州刺史林奇碌碌无为，从不过问断罪帮之事，这才促使其步步壮大，造成今日人人唾弃之结果。掌门师兄，若是治恶之人不去过问，谁来给那些无辜之人公道，假以时日，恶满天下，这后果谁来担？”
“这关你什么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君子善不离手，遇恶除恶，你不为，我不为，将来他们成势，恶爪伸向我们，谁还来为？”
白宿风是真被气着了，咬牙道：“你是道士，不是什么狗屁文人君子，别跟我邹这些乱七八糟的。”
“可掌门师兄教我的东西都是文人君子所写，难道这都是错的？”
三番五次被堵，白宿风气恼之极，抬手上前要打，得亏周浩然机灵，抓准时机，快步上前拦下。
手不停拍打他的背，和颜悦色道：“山主消消气，别跟他一般见识。”
后转头怒斥杜解元：“长兄如父，父亲说话，你怎么还敢顶嘴，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您坐下，先喝杯茶……”
架不住周浩然的热忱，白宿风坐下，端起茶杯来饮了一口，要再开口时，周浩然却把话茬抢了去。
“门主啊，这事其实也并不是解元兄的错，他也是迫不得已，那断罪帮欺人太甚，你是没见，把我们三个扒的赤条条的，捆在了梁上，又打又骂，他是小尾山上的人，那也算半个仙人了，我差点，可大小也是个官，他们如此谩骂羞辱我等，已经不是恶的问题，这简直就是在打仙人和陛下的脸呀！”
话到伤心处，周浩然撇头，抹去一滴清泪，“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逃离了那地牢，我实在是气不过，打我可以，但不能薄了仙人的脸面呀，一时火气上头，就杀到了那赵三的府上。我不是那赵三的敌手，解元兄也是为了救我，这才酿下大祸，要罚你就罚我吧！”
白宿风越听越不对味，听到最后一句话时才明白，这是为杜解元开脱呢。
罚他周浩然？他也得有这个胆子。小尾山和宇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周浩然又深受朝廷器重，自己可没那份权利。
就算抛开这一切不去讲，师弟的话可还在心中萦绕呢，这周浩然可不一般。
场面也一时僵在了那里。
“周大人，你这是何意？就不要再为杜解元开脱了，这可是在害他，假以时日，他将下山历练，到那时如果还是这份心气，可就毁了我小尾山时代结下的名声了。”
“在您面前，我哪敢说谎呢，这些话句句属实，发自肺腑，若是责罚解元兄，就请分担一部分给我吧！”
俩人一唱一和的，搞得白宿风好生难堪，竟一时想不出法子来。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呼喊：“杜解元这小子呢？长了能耐了，敢连旷老子两天的课，我看他皮又痒痒了，给我滚出来！”
杜解元急忙直起身子，吸了口冷气，结巴道：“五、五师兄！”
来人是个稍显苍老的道人，满身痞气，须如马尾，黢黑油亮，眉角之间有一股散之不尽的戾气。
他可没白宿风那般好说话，抬腿就是一脚。
杜解元腾空起，平地落，来了个狗啃泥，老道大声道：“你小子不去上课，跪在这里等晌午饭吗？”
杜解元紧忙起身，跪朝着老道士，满头冷汗，支支吾吾的说道：“我刚回来，正打算去来着，可被掌门师兄给叫来了……”
老道看了白宿风一眼，厉声道：“白宿风，你不让孩子去上课，要他跪在地上干嘛？”
白宿风挤弄白眼，无奈的指向杜解元，“你自己问他昨天做了什么？”
杜解元贼，敢和白宿风顶嘴，可不敢跟那老道士胡来，可留了一手，颠倒了黑白，委屈的说道：
“三师兄常跟我说，君子善不离手，遇恶除恶，我昨天就去除了一趟恶，回来掌门师兄就骂我，说我不是君子文人，说什么狗屁话……”
“恩？”老道眼神变了，冷眼看着白宿风：“姓白的，你那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狗屁话？狗屁话你不要去看呀！”
后又给了杜解元一脚：“你给我起来，跟我回去上课去！”
周浩然算是看出来了，这老道士也在帮着解围呢，可做的滴水不露，比周浩然高了不知道有多少。
“五师弟，莫听这小子搬弄是非，他昨夜在山下杀死断罪帮的堂主，可是大罪一件。”
老道士抬眉思忖，后道：“就是那无恶不作的断罪帮？我早就跟你说了，派俩人下山去，把那些人全歼了，一个冤枉的也没有，皆大欢喜，你偏偏不听，杜解元可比你有种多了。”
白宿风也看出来了，感情这小尾山上，就没人理自己这茬，也没人把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当回事。
行！你们不听我的是吧……
“三师弟，你不按山规做事不要紧，可师父将解元交托给我，我就有代他老人家管教的权利，今天谁也带不走他，咱们听天命！”
白宿风瞬间到了牌位前，手指成剑，置于青烟之上，“小尾山诸位英灵，今山中弟子杜解元犯下大错，请诸位定夺。”
烟绕指尖，又青转金，甩手之际，金光穿过屋顶层楼，直达天际。
俄顷，房中突然想起第五个声音来，如洪钟摇荡，震得耳朵生疼。
“什么事？”
“杜解元违背山规，杀那断罪帮一人，请老祖下罪。”
“杜解元？那小子又闯祸了？”
这个又字说的很奇妙。
“这小子真不让我省心，三天两头的惹事，容我算上一卦……”几个呼吸过后，声音又起：“那赵三阳寿将近，杜解元也不算忤逆天意，算不得什么大错。”
老道士和周浩然嘿嘿一笑，心想看这白宿风还敢不敢再说什么惩罚之类的话。
可那声音话锋一转，又道：“可他昨日贪杯，喝了七坛酒，罪大恶极，老子最多的时候才喝两坛，这小子才多大？给我滚去山顶思过半月……”
话音未落，杜解元身子不受控制的飞出厅堂，直往云端而去，而后重重的摔在小尾山山顶之上。
“行了，挂了吧，睡的正香呢！”
声音如流水，绕梁三圈，就此消匿。
白宿风站在堂前，俯视俩人，在不被注意时吐了吐舌头，心道：“现在，知道谁才是小尾山的山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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