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西华是被饿醒的。
连续多日马上作战，近三天不眠不休，他的体力消耗的极为严重。
再加上之前的伤势还未好透，一下子便开始如此凶猛的攻势，即便钢筋铁骨如他，也有些吃不消。
肩膀的伤势隐隐作痛，顾西华不禁自嘲，若是让那个丫头看到他现在的状况，想必，又是一顿气急败坏的唠叨吧。
可是，不拼命，不行啊。
他是皇帝的庶长子，他的生母早就逝去了，嫡母为了救他也失去了性命，而今，他与太子，只有靠自己。
“王爷，您醒了？”
顾西华抬眸一看，只见自己白日里倚靠的树桩子上方已被罩上了一顶帐篷，他的身下也多了一张软塌，而军师闻惊鹊正从帐内唯一的案几旁站起身，手中还端着一盘饼子并菜蔬肉食朝自己走来，便坐起身道：“现在是什么时辰？蔡军有何动静？”
闻惊鹊脸上带着一丝少见的笑容，在火光中若隐若现，轻快地道：“现在已是子时，王爷睡了六个时辰，先吃点东西。蔡军暂时还算安静，斥候去看过了，郗豹的大军在三十里外驻扎了下来，看样子不打算回城。”
“他想夜袭。”顾西华接过筷子，淡淡地下了结论。
闻惊鹊点了点头，却毫不担心：“骁烈军可不是散兵游勇，郗豹若还想像前些日子那般作为，他决占不了便宜。”
“还是小心一点好。”顾西华叹了一口气，齐王与定北侯之所以大败，一是因为无勇，二便是因为轻敌。
这两个原因看起来有些矛盾，但却正是他那二皇弟大败而归的主要症结。
因为无勇，所以齐王率领着十万大军，却在这狮跑山前龟缩不前，因为轻敌，当郗豹略施小计率领精兵杀入营中时，大军才仓皇失措，在毫无准备之下被郗豹的精兵来回冲杀，最终火烧连营，只能仓皇北逃。
这是血的教训，不可轻视。
而且，任何一支队伍，只要沾上了轻敌二字，便已行走在了死亡的边缘。
即便是自己麾下的骁烈军，若起了轻敌的心思，也很有可能重蹈齐王的覆辙！
顾西华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传令各营，加强戒备。士卒枕戈待旦，随时准备迎敌。斥候探查范围向外扩展至二十里，巡逻间期缩短至一刻钟，岗哨增加一人，所有人不可懈怠，违令者斩。”
闻惊鹊点点头，神色有些凝重：“王爷，郗豹今夜会来袭营？”
顾西华淡淡地道：“他曾得过袭营的好处，我料他必不会甘心久等。去传令吧，有备无患。”
闻惊鹊便出了帐子，唤来帐外的苍石，叫他下去发布命令，而后，他便又带着那副笑容站到了楚王的床前。
顾西华这才觉出了有异，放下筷子道：“军师何事欢喜？”
“哈哈，”闻惊鹊忍不住笑了两声，将袖中的纸张拿了出来，放到了顾西华手上，道：“京都来了消息，忠义伯惧怕定北侯府获罪牵连自家，五日前命彭怀英主动去定北侯府退亲，孟家已答应了他。”
顾西华本来已展开了那张纸，闻言却不再看，将纸张放回身边，重新拿起筷子，淡淡地道：“彭氏背信弃义，委实可恶。”
闻惊鹊细细地观察自家王爷的神情，只见王爷神色清冷，并没有多少反应，对那张纸也没有什么另眼相看的意思，他本有些失望，不过，又看了一眼，顿时嘴角咧得更大，点头附和道：“确实可恶。”
只是他的声音太过轻佻，打趣的意味十分明显，叫顾西华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闻惊鹊虽与顾西华相得，但也并非爱逾矩之人，略微打趣之后便收敛了行迹，只又向顾西华手上看了一眼，笑道：“殿下稍坐，外头还有肉汤，某去给王爷拿来。”说完便施施然地出了帐篷。
闻惊鹊临走时的眼神实在含义丰富，由不得顾西华不注意，他低头向自己手上一望，这才发现，那双筷子竟然被自己握反了……
怪不得，军师会是那般模样。
顾西华轻叹一声，索性丢了筷子，重新拿起那张纸，展开来，就着帐中两盏熊熊的灯火看了起来。
那则消息很简单，在众多消息之中只占了两行，但顾西华却忍不住看了好几遍。
他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担忧她的处境，而后，竟然涌现了一股隐秘的欢喜。
说到底，他还是不甘心。
顾西华从怀中摸了摸，一枚祥云纹凤凰佩便出现在他的手中，火光下映照下光华流转，通体澄澈，美丽灵动一如它的主人。
这样的好物，谁不喜欢？尤其在见识过它的美好之后，谁又舍得放手？
顾西华心想，自己清心寡欲了这么多年，难道，就不能有一点私欲吗？
等到天下太平，他不必再时时拼命，那时，他是不是可以，拥有一点属于自己的奢侈？
“呜呜”的号角声忽然响起，顾西华皱了皱眉，刚收了玉佩，就见闻惊鹊端着一个粗瓷碗快步进了帐子：“王爷，蔡人夜袭。”
“来的是谁？”顾西华早已熟悉这样的生活，他并不慌张，还接过闻惊鹊手中的瓷碗，将其中的肉汤一口饮下，这才取了一旁的甲胄，一件件地穿上身。
“是郗豹。”闻惊鹊的神情有些凝重：“斥候已经探明，郗豹此次发动的蔡军应有五万人，全是精锐，他果然是想故技重施。不过，这般算来，蔡京之中留守的精锐不会超过三万，加上杂牌军与民夫，最多十万人。”
“来得好。”顾西华冷笑一声：“本王正有速战速决之意，郗豹既如此大胆，就别怪本王赶尽杀绝。密令定北侯伺机而动，趁蔡京空虚，一举拿下。”
闻惊鹊点了点头，却并未立即离开，而是看着顾西华欲言又止。
毕竟，今夜若能功成，最大的功劳，便在蔡京。
而攻打蔡京的任务落到谁的头上，谁便有可能获得攻下蔡京擒拿郗衍并蔡国皇亲贵族文武百官的天大功劳。
想到这件功劳不能落在浴血奋战的楚王头上，反而会落到外人的手里，闻惊鹊便有些不甘。
即便这个外人是楚王心仪之人的祖父，也不行。
二人共事多年，顾西华又怎会不懂自家军师的心思，他叹了一口气，神色越发清冷，道：“先生可知，此次予我重任，父皇许我何物？”
闻惊鹊皱了皱眉，见顾西华面上并无期待与欣喜，反而有一丝疲惫与伤怀，顿时惊道：“莫不是天下？”
顾西华点了点头：“正是。”
闻惊鹊叹了一口气，顿时对自家王爷满腹同情。
在大虞，若论军功，诸皇子中王爷自是第一，这毫无争议。
但若论身份，王爷就差得远，不说出身于元后的太子，就说现皇后所出的齐王，王爷也比不上，甚至，就连德妃所生的四皇子，也远比侍婢所出的王爷强。所以，陛下向王爷许以大位，这不是抬爱，而是诱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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