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府内院。
楚楚已不知是第几次向窗外张望。已过掌灯时分却依然不见婉婉归来，担心是朝堂上出了什么大变故，可又不见王府内有什么动静。
有婢女给她宽心，劝她稍安勿躁，“小郡主可能是被什么事拖住了，比如遇见学馆同窗叙叙旧。她不是同一个姓蒋的姑娘很是交好么？”
楚楚扭着双手，在房内来回踱了两圈，说：“不行，我要去王妃那打听打听。”
然而，来到覃玟君住所将心中担忧一说，却得到一个令她惊诧不已的答案。
“日落前你妹妹就回到王府了，只不过一直在议事厅内与殿下谈事。”覃玟君向中厅指了指道：“你看，我也等着殿下回来一同用膳呢。想来是你妹妹与殿下聊的太过投机，即便我派人去请了两次也没动静。”
楚楚听出这话里有话，抬眼去看覃玟君，但见其神情微妙，楚楚的心就被吓凉了一半。
含糊地咕哝着：“婉婉一个小丫头能懂得什么？恐怕是因为别的耽搁住了。”
覃玟君浅浅一笑，也不做声，随手从旁边小格架上取来一套琴谱看着。
楚楚不敢打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踌躇间，突然一名覃玟君的贴身侍女匆匆走进来说：“不得了了，中固大将军蒋呈之女来访，在中殿那边跟小虞姑娘吵起来了！”
楚楚几乎是小跑着由内院来到中殿，此时也顾不得裙角飞了多高。还没进中殿前院的院门，已能听见里头的争吵声。
稍微平复了一下气息，刚要迈步，又见安宁君由另一侧月门处转了出来。
安宁君与楚楚打了个照面，在彼此眼中发现了同样的疑惑：为什么蒋新霜突然跟婉婉吵起来了？她们不是很要好么？
恰好院中传来蒋新霜气势汹汹地叫骂：“虞婉婉！真没想到你竟和某个不入流的小吏连成一气来算计人！我真错看了你，亏我还拿你当朋友！”
婉婉也回敬道：“别说话遮遮掩掩的，谁是不入流的小吏？端木元鸣么？我什么时候和他连成一气了？我又算计谁了？”
“难道不是你们借题发挥兴风作浪？竟还有胆污蔑重臣！”
婉婉“哈！”了一声，“真有意思，我区区一介平头百姓，倒不知自己有这么大的能耐。至于端木元鸣，身为监察御史，职能所在便是监察百官整肃朝仪。污蔑这个词儿可太重了，没有凭证信口雌黄才叫污蔑，端木元鸣没拿出证据么？”
“有证据也是捏造！”
“那你就抓紧时间去证明那证据是捏造的，跟我吵架有屁用？”
蒋新霜怒呵：“你！”
婉婉：“我怎么了？”
“你、你、你把我的书还来！当初真是瞎了眼，竟还好心借你书看。”
“哼，现在也没见你眼神儿好到哪儿去。”
“虞婉婉！”
“行了行了，别吼了，也不怕嗓子疼。我已让人去取书，这就该来了。”
蒋新霜之前送来的书被婉婉借花献佛让给安宁君先看，又赶上她最近事儿多，一直没腾出功夫去拿，所以刚才蒋新霜一来，劈头盖脸的让她还书，她就派人去安宁君那边取。
也是那跑腿的小厮太碎嘴，把三分情况夸大成七分，绘声绘色的跟安宁君学舌说有一个凶巴巴的胖姑娘，提着剑杀进王府，要找小虞姑娘算账。
安宁君作为质子软禁在瑞王府三年，府中上下唯独对虞婉婉稍有好感，听说有人找她麻烦，不假思索便带着几名西顼的近卫高手亲自前来。
此时一听提及还书，立刻走进院内，“小虞姑娘，我来给你送书了。”
放眼看去，只见院中以虞婉婉和那胖姑娘为首，已然泾渭分明。婉婉身后除了北燕谋士吕季通，还有七八名侍卫，胖姑娘身后亦然，两人中间的地上还扔着一张割成两半的席子。
这是割袍断义了。
安宁君扫了一眼蒋新霜倒提在手中的短剑，默默走到婉婉身旁，双手奉上书卷。
蒋新霜眯起眼：“他是谁？怎么我借给你的书在一个臭男人手里？”
婉婉不想跟她在这个问题上掰扯，“他是我朋友，也喜爱算学而已。”接了书，上前两步，一递：“喏，还给你，多谢之前借阅。”
“哼！”蒋新霜扭开脸不接，“臭男人摸过的东西我不要。”
随安宁君而来的近卫就急了：“大胆！不得对安宁君无礼！”
“安宁君？”蒋新霜歪头思索了一下，“啊！他是西顼的质子！”那神情，就跟看见蟑螂老鼠似的，满脸的鄙夷。
婉婉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喂！今天是咱们俩的事，别牵扯上旁人。现在书已经送来了，你爱要不要。至于你说我算计也好，污蔑也罢。首先，我没做的事自然不会承认。再者，今日朝堂之上端木元鸣并未提及你父亲，你又何必这么风风火火地冲上来？难道要替别人强出头不成？”
一直站在婉婉身后的吕季通悄声道：“端木御史今日参奏的右丞相赵衍是蒋新霜之母的亲舅舅，被定了罪的李修之子李灏也和她是表兄妹。”
婉婉在心里大呼三声“卧槽”，怪不得端木元鸣之前警告她别和蒋新霜交好。
眼见蒋新霜眼圈泛红，婉婉硬着头皮道：“所谓一样米养百样人，谁也不敢保证自己的行径无可指摘时，众亲眷也品行端正。我爹向来尊敬你爹，时常听他称赞中固大将军骁勇忠义……”
蒋新霜怒喝：“谁要你来阿谀奉承！”
婉婉摊开手：“我说的都是实情。苍蝇不叮没缝的蛋，你家就是最好的例子。否则为何端木元鸣参了那么多你家亲戚，你爹却能独善其身？”
蒋新霜突然一副泫然欲泣状，“我表哥……我表哥……”
吕季通继续小声在婉婉耳边补充：“听说蒋家是要待来年将蒋新霜嫁给李灏的。”
婉婉立刻扭头瞪着他。
这么重要的消息怎么现在才告诉她！
“然后呢？”覃玟君斜倚着软榻，缓慢抚摸着还未隆起的腹部。
跪在她脚下的心腹侍女轻声道：“然后虞婉婉就突然走到蒋新霜身边，跟她耳语了片刻，那蒋新霜起先还抗拒，后来听入了神，末了一跺脚恨恨地去了，倒再没喊打喊杀。就是不知虞婉婉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覃玟君一笑，“虞婉婉确实是有点小聪明的，糊弄糊弄蒋新霜倒也足够。”
侍女愤愤道：“可奴婢就看不起她那张扬轻狂。她算什么，不过做个人证，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还胆敢进议事厅与咱们殿下商议时政！”
要知自覃玟君嫁入瑞王府，女眷们便以妇德为天。女人绝对不许过问时政，覃玟君本人更是严格恪守这一准则。即使在她与李晋独处时，李晋偶尔说顺了口，冒出一两句针砭之言，她都要及时打断以示避讳。
所以，像虞婉婉这般明目张胆进出议事厅的，简直是大逆不道！
覃玟君素手轻摆，“罢了，她年纪还小，轻浮些在所难免，不许你们对她眉高眼低的。”
婢女躬身道：“王妃宽厚。”
覃玟君垂下眼帘。
虞氏姊妹是殿下一枚重要棋子，无论心底喜欢与否，面子上她自然还要照拂周全。
瑞王府东南一间小院内，安宁君回味着刚才的情景，嘴边不禁浮起一丝微笑。
虞婉婉真彪悍啊。
另一边，中殿议事厅内，听完侍从的禀报，李晋微微一笑。
陶陵道：“也不知虞婉婉跟蒋新霜说了什么。”
李晋想了想，“她应该是规劝蒋新霜，李灏那种沉迷美色者并非其良人罢。唉，她们小女子的心思，你我想猜也很难猜到。”
陶陵点头称是，继而问道：“虞凤天就快到了，殿下可有什么安排？”
李晋缓缓展开手中信笺，片刻后说：“今日虞婉婉跟我提议了一种筹措钱粮的方法……”
与此同时，染霞居。
刚被楚楚数落了一通的婉婉笑眯眯地说：“姊姊，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阿爹就要来了！”
楚楚瞪大眼睛：“真的？”
“嗯！”婉婉用力点头，“瑞王亲口告诉我的，说是一个叛逃的将领被阿爹在边境捉住了，国君责令阿爹亲自将其押解至邺都。”
楚楚欢欣不已，“太好了，咱们就要父女团聚了！”
婉婉虽然和楚楚一样的高兴，但她心底多少有点怀疑虞凤天此番来的实际是否太巧了。
难道李晋和端木元鸣真要来个大洗牌么？除了文臣，武将也不放过。
还有，在蒋新霜闹事之前，李晋曾说了一段很含糊的话，大意是他和怀王之间最大的分歧：是否对世家宗族继续赋予超然的地位和权力。
如果这真是最终目的，那这次由南桥之乱作为导火索的，就是一场真正的体制改革。
纵观历史，不论古今中外，但凡是什么变法啊改革啊，都极少有太平收场的。
唉！福兮祸兮，一切都是未知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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