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茉娜在电视台里, 惯是出了名雷厉风行动作又快。
既然是注意到了这件事，那么她就在最短的时间里寻了一个机会，把在录影厂刚刚录完访谈节目的庄隆给叫到了楼上的办公室。
“坐吧, 喝点什么？”看到庄隆推门进来，方茉娜语气温和地说了一句, 随后又示意他关上门。
眼见庄隆被叫进办公室而且还是需要关门的级别, 外边坐格子间的人们顿时心有戚戚焉起来：方茉娜除了做事动作快之外，其脾性也是一等一的严厉霸道, 不然也不会有“cut一半”的故事流传于电视台之间了。
从前还能有个苏韵承担她的主要火力，后来苏韵不但和她谈了合作, 还摇身一变就成了她的亲闺女……这么一来，方茉娜近段时间的集火目标, 就再次换回了以前那群和她争夺权力的老人，和另外几个“山头”斗得那叫一个难分难解。
虽然庄隆目前还算是半个自由身, 只签了苏韵在北美那边的公司的电影约，但是苏韵现在所拍的电影都是赵氏出品，方茉娜这次叫他过去单独谈谈, 说不定就是想把他在香江这边的约给签下来。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那他们就需要做好心理准备了——要是方茉娜和庄隆商谈成功, 这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好结局；但要是谈不成的话，就冲方茉娜那个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性格做派, 夹在中间的苏韵估计就不太好做人了。
因着之前苏韵提出的给员工加薪、按照通胀增加福利等一系列提案，即使暂时没能成功，不过电视台里的大多数人也记下了苏韵这份恩义。
如今苏韵疑似有难, 他们便也是时候投桃报李通风报信一下了。
打发了几个腿脚灵便的年轻人去找苏韵之后, 一群人又纷纷如探听秘密的八卦佬一般, 挤成一堆贴在了方茉娜办公室的外墙上。
“你们那边能不能听到啊？”听了好一会自己这边都没能听到什么声响, 有人就忍不住看向了周围。
“我们也听不到啊……这应该是好事来的，要是谈得不顺利的话，哪里能有这么安静！”
外边，贴在外墙的一群人压着气音交头接耳议论纷；里头，方茉娜很是认真地打量了庄隆一番，方才缓缓开口道：“不得不说，你确实是有闯荡娱乐圈的资本。”
“你这次叫我来，不止是为了赞我两句的吧？”庄隆也没心思和她玩话术推拉的那一套，直接就是根据着自己心里的第一感受，平静地回了一句话。
“好，既然你那么爽快，那我也不需要说那些场面话，直接开门见山、一五一十地和你说清楚。”方茉娜从桌上的文件堆里拿起一份文件，放到面前翻开了一页，“我查过你的出行记录，除了在美国那边拍戏之外，也就是出外景才会去其他地方了，总体来说，你是一个比较喜欢安定生活的人。”
“近年来和香江这边有所合作，所以你就会不定期在香江住上一段时间，而且基本都是住在苏家，很少有住酒店的时候。”
“苏家是一个很温馨的小家庭，而且我的朋友们都在其中，盛情难却，我是不好推却玛丽的邀请的。”庄隆轻轻地笑了一下，“你是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吗？”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方茉娜大概是看上了他在香江这边的热度，所以打算和他签一份代理香江事务的合约。
倘若方茉娜给开出来的条件尚可，他倒也不是不能答应下来：有了这一层工作上的关系，他就更有理由，在这个人间烟火气浓厚的地区长久逗留了。
他乡虽然满眼繁华绚丽璀璨，但他始终一直都是想回到自己的祖国、回到自己的家乡的。
再说了……这里的人，比这里的环境更让他留恋万分。
尽管自己和苏韵的那点关系依然如水月镜花一般隔着烟雾似的朦胧，不过之前逃避那一次给他带来的教训，已经让他受到了好一番苦楚了。
他不能再这样逃避下去，而是应该勇敢地去面对、去分辨、去认清这一份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从而尽早做出决定和应对。
“你和玛丽是从小就认识的老朋友，我当然知道。”方茉娜伸出手指，轻点了一下文件里的那份《人工智能》的剧照。
庄隆下意识地顺着她的动作看去，只见那张剧照正是苏韵饰演的机器人小女孩和他饰演的机器人舞男携手前行的留影，一大一小一高一矮的差距，任谁都不会因此而产生什么绮思遐想。
亦是因为这个原因，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对苏韵的印象，都不是如今的明艳少女，而是昔日那个眼神倔强心思繁多的熊孩子。
但上天就好像要点醒他一样，让他在一个意外之中，变改了从前友好温馨的印象和想法，从而开始认真地将长大后的苏韵的形象，深深地纳入脑海里。
“你这次，到底是想和我说什么？”察觉到这次谈话的真正原因也许不如自己先前的设想，庄隆沉下了语调，无比认真地看向了方茉娜这边。
“玛丽她，今年才十八岁。”方茉娜极其缓慢地吐出一句，随后又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了回来，“你或者可以说我卖花赞花香——不过事实上，玛丽从容貌到性格再到家世，都可以称得上是顶级水准的千金小姐了。”
“这种水准的女仔，无论放在哪里都是人人争抢的好目标，兼且她还是在娱乐圈这一行里打拼的，那么就少不免会有各种各样的狂蜂浪蝶主动缠上来……”
“别看玛丽好似总是一副‘唔嗲唔吊’的样子——那只不过是她的保护色而已。”
俗语里所谓的“唔嗲唔吊”，就是做事漫不经心、不紧不慢好像一切都不放在心上的意思，方茉娜自从成为了总是暗中关注女儿却又不敢大方表达感情的亲妈之后，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也配上了一层厚厚的亲妈滤镜。
大概这也算是赵氏那任人唯亲的惯例的演变：只要不涉及到大问题上面，赵家内部一向都是帮亲不帮理的……
而且还特别的双标！
从前是对手的时候，苏韵这种漫不经心到处折腾的行为，就是不知重点、不爱工作的懒散奇葩年轻人；现在成了自己人之后，这就是稳重懂事兼且识得全面发展……
以前看苏韵的各种小心思小手段，多是觉得她年纪轻轻却心思太重，不好控制也不好培养，哪怕是捞到手也得好好调、教几番。
如今再看苏韵的各种小心思小手段——天，这孩子小时候太苦了，不得不提前成熟起来担起养家的重任，必须要好好疼爱宠爱才行！
当然了，在以前的时候她也不是不喜欢苏韵，只是因为是对手的关系，在喜欢和爱之中就总带着十二万分的提防，也因此能在第一时间看出苏韵的小心思，并且加以想出方法去应对。
但现在苏韵都成为她永远都不能割舍的自己人了，那么旧时那些提防警惕就全部撤走，转而换成了无尽的关爱和关注，亦终于能看得出她倔强外表下的那些不安、恐惧、急切、焦虑等情绪……
方茉娜那爱与恨过分分明的性格，就在亲妈滤镜的叠加下，发挥得是如此的淋漓尽致。
“现在都是新时代了，我们家也不是那种必须要求门当户对的古老石山家族……”图穷匕见，方茉娜在这一刻，便总算是露出了她做出这次邀请的其中真意，“但最起码需要有一点，就是‘身家清白’这四个字。”
不去看庄隆那瞬间变色的神情，方茉娜继续说了下去：“玛丽现在虽然年纪不大，不过也已经是成年人了，我们家也是不反对她有认识男仔这种正常社交的，例如和玛丽的关系就很不错的丹尼仔和莱斯利吧，他们家里的老豆一个是钟表业的老行尊，一个是洋服大王，而且他们两个又都是读过洋书上过名校、又和玛丽年纪差距不大的……”
很明显，就是在暗示他和苏韵年纪差距有点大、又是父母不详的孤儿出身、又没正经读过什么书……和苏韵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有时候，眼界和学识等外在条件，是会对两个人的沟通和相处造成很大的影响的。”方茉娜说到这里，便放缓了语气，“我不是嫌弃你的出身，只是你应当明白——人贵有自知之明。”
眼见庄隆握着茶杯的手背都冒出了青筋，方茉娜忽然笑了一声：“只是我随口说的几句话，你就这样沉不住气了？”
“想骂我？还是想用茶泼我？还是想直接一走了之，继续做一只可怜的鸵鸟？”
“我……”庄隆缓了好一会，却始终都还是说不出话来。
“我和你单独在房间里面，说几句你都受不了，那以后要是碰到那些为了博眼球博出位什么都讲得出口的狗仔，你还能做什么？”方茉娜厉声喝道，“如果你有心，就不要在这里表现得好像是受到全世界的欺负一样！”
“如果你想，那就要迎难而上，让所有看不起你的人睁大双眼看清楚，你不是那种依靠父母祖辈的二世祖，而是可以靠自己一双手打拼出一片天，无需折腰赔笑地站在别人背后的、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当然，如果你不想或者做不到的话，就请继续保持这个全世界都欺负你辜负你的样子，在自怨自艾里面过完你那不会再有一点希望的后半世！”
庄隆愣神了好久，方才是缓缓站起身，对方茉娜深深鞠了一躬：“多谢你的教导，对不起，我之前还以为……”
“就是你以为的那样，直到现在，我都是不太看得起你的。”方茉娜微微侧了侧身，“我由始至终都很讨厌那些没有勇气抗争、屈服在命运之下的人……”
“但在这同时，我还是一个十八岁妹妹仔的妈妈。”
“我不想看到她不开心，亦都不想看到她受伤——所以，我只能从你这里下手。”方茉娜的目光里，罕有地带上了几分交织着哀求和警告的意味。
明明是将底线完全暴露出来、近乎哀求的姿态；却又在这当中，交杂混合了世间上最为严厉的警告。
不需多言，庄隆已经是能明白方茉娜所要表示出来的意思。
苏韵——是她的软肋，也是她的逆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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